在揚州的東關街五谷巷,青磚灰瓦鋪就的巷弄深處,一隅老宅靜立百年,門楣上“沁香閣”三個字雖已斑駁,卻仍能讓人窺見往昔的風雅。這里便是清末民初小說家李涵秋的故居,也是他筆下《廣陵潮》的源頭活水。
李涵秋(1873—1923),名應漳,字涵秋,別署“沁香閣主人”,江都人士。他自幼家境清寒,十二歲始習古文辭章,十七歲(1890年)便設帳授徒以補家計。二十歲(1894年)中秀才后,正值清末新政改革,遂轉而研習新學。二十九歲(1903年)秋,他離鄉(xiāng)赴武昌,在湖北清丈局總辦李石泉家任家庭教師,期間開始小說創(chuàng)作。1901年,李涵秋返鄉(xiāng)任兩淮高等小學國文教員,白天著長衫講授經(jīng)史,夜晚則于沁香閣中以筆名沁香閣主人撰稿,時人謂之“晝?nèi)逡箓b”。1921年,他應《時報》主編狄楚卿之邀赴滬,主編《小時報》《小說時報》《快活旬刊》,并同時為六家報紙撰稿,從無脫誤,時有“無鄭(逸梅)不補白,無李(涵秋)不開張”之諺。前句指報紙的補白必用鄭逸梅,后句謂副刊的開張必請李涵秋。這種同時執(zhí)筆五六種小說且無失誤的功力,印證了周瘦鵑奇才之嘆。
《廣陵潮》便是在這樣的筆耕不輟中誕生的。這部原名《過渡鏡》的長篇,自1909年起在漢口《公論新報》連載,每日更新兩千字,風雨無阻,直至1919年方告完篇。小說以揚州為敘事核心,將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,從甲午戰(zhàn)爭到五四運動近三十年的社會嬗變,熔鑄于云麟與淑儀、柳氏、紅珠等人物的命運沉浮之中。據(jù)鄭逸梅考證,書中“云麟與淑儀”的愛情主線,實取材于揚州鹽商家族的一樁真實婚變:“涵秋執(zhí)教期間,曾聞某鹽商少奶奶私奔之事,乃化用為小說母題,并以此為藍本,寫盡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桎梏?!边@種“以小說證史”的創(chuàng)作理念,使《廣陵潮》超越了通俗文學的范疇,成為解讀近代中國社會轉型的珍貴文本。胡適稱其為“上等小說”,張恨水更譽之為“活生生的社會材料”,恰因其以市井悲歡為切口,剖開了舊制度崩解與新思潮涌動的時代裂痕。
李涵秋的一生,是傳統(tǒng)文人向現(xiàn)代作家轉型的縮影,恰如《廣陵潮》中“潮起潮落”的隱喻,見證了舊制度的崩解與新思潮的涌動。而他的故居“沁香閣”,不僅是“沁香閣主人”文學成就的物質(zhì)載體,更如同一把鑰匙,解鎖了揚州文化的深層密碼。當后人沿著東關街的青石板走來,指尖撫過斑駁的磚墻,便會懂得:這里不僅住著一位“小說界圣手”的魂靈,更藏著一座城市用文字鐫刻的永恒——那些關于愛與自由、崩解與重生的故事,早已隨著運河的水波,流進了每個揚州人的血脈之中。